燕子还一踮一踮地踩在枝头高声歌唱,可怜的枝条硬被压得直不起腰来。我慌忙地将手探出车窗在树旁挥了挥,想别让春日的降临使这群报喜者多分高高在上,它们终归要收拾行囊。而此刻无助的枝条会抽出万般新绿在风雨矗立,遥望它们归来的方向……
悠悠地,车子驶进破旧的巷口,在一排住宅旁缓慢地停下。我不经瞥向屋旁的绿树青葱,这个拥有鸟语花香的小城镇,笼罩在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寂静里。
我在屋外转悠着,屋外的土地上早已挂起一根细细的竹竿,细嫩的枝条贪婪地攀上竹竿,环绕着伸出几条,在阳光沐浴下吐出青白色的花苞。我从一排栏杆缝中探去,门前,一个身影慵懒地倚在木椅上,一手紧握着剪刀,一手捏起针线,她散乱着蓬松的短发,眯着眼在窗帘布上划动着两手。她那娴熟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几道轻盈的弧线,我不禁出神地沉浸在她井然有序的工序中,思绪飘扬在从屋外排至门后的花纹繁杂的涌现中去。
半晌我才迟疑地推开门,将头探进去。奶奶并不擅言辞,见到我来,她微微咧开嘴笑了笑,低声唤了句:“囡囡,来啦!”,我似乎并没有太注意她撑着木椅缓缓站起身的动作。她攥着衣角不知怎样面对孙女远赴农村的匆忙,紧张地盯着我,两脚来回挪动着。一会儿又慌忙地冲进厨房,踩着小木凳,用手够住远处的菜篮,眼神里洋溢着欣喜,眼睛眯成细细的弯月,神神秘秘地从衣袋里抽出用纸紧包着的几颗糖塞进我的手心,便扯着我的衣角到后院去。
风刺骨地拂过脸颊,早春的天气仿佛秋日般吝啬,包庇着无情的冷风溜去,却让午后的阳光笼罩大地,只藏匿于灰云的寂寞里。
大地仍浸泡在昨日的春雨里,远望这片淤泥填埋的菜地,我直拗地抽回手,躲在风里。
奶奶低落地走开去,黯淡的眼眸里涌出失望。那背影一步步挪动着离我远去。她的衬衣掉着线,揉在一起随着风摆动着。今日的春风格外萧条,许是还作文人网Www.ZuoWenren.coM没褪尽冬日的足迹。那背影裹在紧身马甲中,从袖筒中露出一件旧时的衬衣,远处在风的衬托下愈显单薄无力。她拨顺着自己凌乱的短发,只觉寒风中她错杂的银发更清晰可辨。昨夜的雨还积攒在泥地里,此时此景只觉丝毫不显往常春日的万象更新。只有那双磨破了的布鞋在这湿地上,艰难挪移。
风的萧瑟让她的眉宇紧皱在一起,她踉跄着险些栽进菜地,那背影用手托着地爬起,却又心疼地照顾着遭殃的青菜。她伸出自己苍老的手,日晒雨淋早已将这双手抹上了黝黑的色彩,那虽娴熟灵巧的指上也布满了折褶,她笑盈盈的脸上也耐不住岁月的痕迹。
她扶着腰俯下身子,将整个身影掩埋在菜地里。她攥着菜叶,拿着铁铲在青菜一侧轻挖几次,再吃力地扯住菜叶缓缓摇动,猛然拎起,菜便被连根拔起,留下风中久久直不起身的背影。
依稀只记得那身影仍在眼中萦绕,风也静止了,不愿再戏弄这黄发老人,她一步一脚篏进泥坑里,四散的泥水溅在裤子上。不知她蹒跚地走了多久,我不敢再细数她怎样艰难地弯下腰,颤颤巍巍地直起腰。我的鼻中感到一丝酸楚,却不知怎么帮助她,只是愣愣地瞪着归来的身影。她的身躯比去时似乎更瘦弱了些,我伸手想接过她的菜篮,她用衣角揩手推开了我,扶着腰捧着自己沉重的收获,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雀跃与欣慰。
她拥有的菜地成了她独自在家一个清闲的小世界。也愿意将自己从早到晚织窗帘赚来的十几块钱为我们买些蔬果,将她辛勤栽培的劳动给予我们。在她眼里,默默不仅能成为家庭背后的支柱,更是为自己织起一片天地。
奶奶老了,她在菜地辛酸的背影让我感受到这个老人如高山般的伟岸与坚韧,那是她经历无数苦难后在小城镇生活的一丝纯真。
临走前,她没来送我们。我从车窗望向这个崭新的世界,注视这个依旧拎着菜篮远去的、亲切的背影。
我去摘菜了,为你们,也为我自己。